仅仅到后来，当我在狱中度过了适当长的时期今后，我才充沛了解到这种日子终究有多么独特，多么难以幻想，因此我越发感到惊惶了。

  开端的一个月以及我前期的监狱日子，至今浮光掠影。尔后几年的监狱日子在我的记忆里却含糊得多了。有些工作好像已被忘却，相互混在一同，只剩下一种抽象的形象：苦楚的、单调的、令人窒息的形象。

  可是我在苦役犯日子的初期所阅历的全部，至今回想起来仍像是昨日产生的相同。这也是很天然的。

  我清楚地记住，从我开端过上这种日子的开端几天起，使我感到惊异的是：我好像并未发现其中有什么特别令人吃惊的、与众不同的、或许不如说是使人感到意外的东西。这儿的全部，好像早在我前来西伯利亚的途中，当我极力猜想我未来的命运时，我就幻想到了。可是过了不久，许多出乎意外的怪事和耸人听闻的事情，便连续不断地产生。仅仅到后来，当我在狱中度过了适当长的时期今后，我才充沛了解到这种日子终究有多么独特，多么难以幻想，因此我越发感到惊惶了。老实说，在我服苦役的漫长岁月中，这种惊惶心思一直没离开过我，我一直也未能习惯这种日子。

  入狱后，我的第一个形象便是：这儿的全部都令人无比讨厌；虽然如此(说也古怪！)，监狱里的日子比起我在路程中所幻想的却要轻松得多。罪犯们虽然戴着脚镣，但却能够在狱中遍地自在行走，他们吵闹、歌唱、干私活、吸烟，乃至喝酒(虽说是少数的)，到了夜间，有的人还斗牌赌博。比如说，在我看来劳作自身并不那么深重，并不像苦役，仅仅过了好久今后我才弄理解，这种劳作之所以被称为深重的苦役，与其说是在于它的艰苦程度和永无休止，毋宁说是在于这是一种被逼进行的、不行躲避的强制性劳作。

  一个自在的农人所干的活可能要深重得多，有时乃至还得通宵地干，尤其是在夏天；可是他是为自己干活，并且有实践的意图，比起苦役犯被逼从事的这种对自己毫无好处的劳作来就要轻松得多了。有一次我曾这样想：要想把一个人完全销毁，对他进行最严峻的赏罚(这种赏罚能使最残暴的杀人凶手也惶惶不安，毛骨悚然)，只需让他干一种毫无好处、毫无意义的劳作就行了。

  虽然现在的苦役劳作关于苦役犯说来是毫无爱好和枯燥乏味的，可是就劳作自身来说，它仍是有意义的：罪犯们烧砖，挖土，抹灰泥，盖房；这样的劳作仍是有意义和有意图的。苦役犯有时乃至醉心于这种劳作，期望把活干得更奇妙、更敏捷、更超卓。可是假如逼迫他，譬如说，把一桶水从一只桶里倒进另一只桶里，然后再从另一只桶里倒回原先的一只桶里；或许让他把沙捣碎，或把一堆泥土从一个当地搬到另一个当地，然后再搬回去，——我想，几天之后，这个罪犯就会上吊，或许宁肯犯一千次罪，宁肯死掉，也不肯忍耐这种凌辱、羞耻和苦楚。不用说，这样的赏罚也就变成了摧残和复仇，并且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它达不到任何实践的意图。可是，因为全部强制性劳作都带有这种摧残人、无意义、使人感到侮辱的成分，因此苦役劳作也就远比任何一种自在劳作愈加令人苦楚，因为它是强制性的。

  不过，我是在冬天入狱的，那是在十二月间，其时我还不知道夏日的劳作比这还要艰苦四倍。冬天，咱们要塞监狱里的活计一般说来并不多。罪犯们常常到额尔齐斯河上去拆开公家的旧驳船，在作坊里干活，清扫公房周围的积雪，烧制并捣碎修建用石膏等等，等等。冬天天短，劳作很快就完毕了，咱们大伙便早早地回到牢房来，假如不做点私活，简直就无事可干了。

  可是，干私活的或许只不过占罪犯的三分之一，其他的人都吊儿啷当地在各个狱室里闲逛，相互诅咒，明争暗斗，无事生非，假如能弄到几个钱，就去喝酒；夜里则把最终一件衬衫输在打牌上；这全部都是因为苦闷，因为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后来我才理解，在苦役日子中，除了失掉自在，除了逼迫劳作以外，还有一种苦楚要比其他全部苦楚都愈加激烈，这便是：被逼过集体日子。当然，在其他当地人们也过集体日子，但监狱里往往有些人并不是谁都乐意和他们日子在一同的，并且我坚信，任何一个罪犯都感触到了这种苦楚，仅仅大部分人当然是不自觉地感触到这一点算了。

  在我看来，食物也是适当足够的。罪犯们都要我信任，在俄国内地的一些军犯连里也没有这样好的膳食。关于这一点我可不敢下断语，因为我没有到过那里。此外，许多罪犯还能自己搞到吃的东西。咱们这儿的牛肉半戈比一磅，夏天也不过三戈比。可是，能自己搞到食物的，也仅仅那些常常搞得到钱的罪犯；大多数罪犯则都是吃公家的膳食。不过罪犯们赞扬监狱膳食的时分，他们指的仅仅面包。他们感谢的是咱们这儿的面包是敞开供应的，而不是定量分配。

  他们最惧怕定量分配，因为若是定量分配，三分之一的罪犯就会挨饿，而匀着吃则咱们都能够吃饱。不知为什么，咱们的面包特别甜美，在全城都有名。咱们都说这是因为监狱的面包炉修造得好。菜汤可不怎么样。汤是用一口大锅熬的，里边只要几粒米，特别是平常，更是稀汤薄水的，连个油花也没有。最使我惊讶的是，汤里总是有许多甲由。可是罪犯们对此并不介怀。

  头三天我没有上班干活，每个初到的监犯都是这样：通过翻山越岭，需求歇息一下。可是第二天我有必要到狱外去换脚镣。我的脚镣不合乎规范，是用铁环做的，罪犯们管它叫做“小叮当”，一般戴在衣服外面。适合于干活时戴的狱中规范脚镣不是由铁环做成，而是由四根手指般粗细的铁棍做成的，用三个铁环连接在一同。这样的脚镣有必要戴在裤腿里边。中心那个铁环系上一根皮带，皮带的另一头则拴在衬衫外面的腰带上。